搭乘索道缆车上到北峰,登与不登,12人中各半。这次,我也是歇在“华山论剑”处的一员。
“华山论剑”只是一块石头刻上四个汉字的噱头,是附加在华山上一个虚拟的人文景观,但围着它拍照留影的游客排队都轮不过来。山下住宿的“客栈”是个预热,景区策划已刻意安排了侠、义主题。武侠小说流行畅销,却被界定为“通俗”,通俗的“社会”里只分善恶,靠武侠就能摆平,简简单单的理想主义,竟让许多人着迷。我不是金庸粉丝,至今尚未读过一部他的“巨著”,可见有多么狭隘。因此,置身在华山北峰,我不把镜头在这块景观石上聚焦。
而四周的自然景色,恰恰养眼。秋天的华山,鸭蛋青的庞大岩体,突兀耸立在三秦大地,岩壁缝隙点缀草木,色彩斑谰。奇险形成一股气势,让人不禁停下脚步,做一次深呼吸,挺起胸膛。
选择一处茶室,沏上一杯华山茶水,观景聊天,必定是一次彻底的放松。在陕西,踩着一块青砖,不要开口讲历史;面对一抔陵园黄土,不要漫想王气权势;走进被打开的阴森森墓道,更不用傻发怀古幽思。这茶室雅座,场景真是奢华,远远的,脊背上犹如蚂蚁蠕动的苍龙岭,正是背景。
我和苍龙岭已有多次交往,初次邂逅,冲动得连蹦带跑。神奇的石阶,考验着我的脚力,也考验着我的心跳。埋头往上爬,手脚并用,眼前是一级一级无尽头。反转身,霍然是一幅山水实景的辽阔与壮美。很凑巧,来到“韩退之投书处”,我已是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发软的双腿已无力支撑凉飕飕的身体,只得背靠石刻狼狈坐下。身边一个老年游客见状,掏出一个绿瓶子,忙给我递来“丹参滴丸”。我无力笑一笑,说谢谢,不用了。其实我的摄影包里就备有这种“救心丹”,我知道,喝几口水,休息一下便会恢复。但继续登山注定要失败,陪同我们一起登山的女导游终于负起了责任,强迫我和我的同行一起退下。既定目标西峰之旅留下了遗憾。
好在但凡有遗憾,必定会有补偿。给我补偿的是在苍龙岭起始的那块空地。我遇见了几个华山挑夫。其实一路走来已多次擦肩而过,只是当时未曾顾及,没有在意。这块空地,好像一个体力加油站,同时也是挑夫的舞台。一个挑夫,掉了门牙,背着玩具手枪,在模仿老电影的一段对白,自顾自进入角色。又上来一个,也掉了一颗门牙。他肩上有担,放开双手在比划,一路吼着秦腔而来。围观游客为他鼓掌,他笑笑,很淡定,更忘情。当你要拍他,他会立即伸手制止。我偷拍了几张不过瘾,递给他5块钱,交换到了他的“肖像权”,他配合了几个造型。这里的挑夫还算朴实,黄土高坡头上扎着羊肚巾让人拍照的老人,就精明得多。你若要拍他,你猜他怎么说——“拍我?最低价10元。”
挑夫是华山一道特殊的风景,每天,挑夫用肩膀撑起生活的重负,用脚力蹬出一线好日子的希望。年复一年,既艰辛又无奈,既难耐又乐观。我与他们萍水相逢,不可能体味更多,只知道武侠肯定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那年我来华山,是跟企业家同行,一行20多人,唯独我成功登顶,了却了我的登西峰心愿。意外的收获,是在苍龙岭独自一路慢行,我又遇见了“吼秦腔”和“电影对白”,我招呼了一声你好,相视笑了笑。5年过去,华山挑夫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但仍像岩壁上的松树,随风摆动,骨子里散发出遒劲。同行的老板只在北峰“论剑”一会就下去了,并不是他们怕吃苦。这些企业家都是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起家的,什么苦都不在话下。还是导游的讲解到位,导游说,登华山是走险道,你们大老板做生意办企业,谁愿意走这条道啊。导游用攻心战术,带着他的团队沿索道凯旋。导游都是心理学家,都有这种嘴皮功夫,在阿根廷,我们在卡拉法特南部冰川,有人提出要去火地岛,导游就说,火地岛称之为“世界尽头”,你们都是大老板,谁还去那地方?
团队中有个小姑娘,属富三代,正在英国留学,这次假期回国,老板母亲把她带出来玩玩。在北峰,问她要不要去爬山,她嘟起嘴未回答。等回到宾馆的电梯里,她突然发现,高兴地说,呀,5楼有健身房,我要去跑步。她母亲说,到了山上半步都不爬,还跑步呢!这个小姑娘后来没有跟随团队去陕北,半途只身飞往北京去了。
华山的险道,只留给那些虔诚的游客,和它的全体挑夫。
在北峰“雅座”,一杯38元的茶水,只有两次加水的机会。茶味虽一般,却能品出挑夫肩膀韧劲和脚步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