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澡雪 ———读《十七帖》记（其一）

2020-09-16 16:27:58 来源：福鼎新闻网作者：林承雄点击图片浏览下一页

偶然间，得遇《十七帖》，读之，大快朵颐。

《十七帖》被誉为王羲之草书的代表作，该帖共收王羲之尺牍二十八篇，起首一篇有“十七”二字，而名为《十七帖》。

观该帖草书，其风格冲和典雅，不激不厉，绝无狂怪怒张之势，而能含刚健于婀娜，行遒劲于婉媚，简洁练达而动静得宜。

而更令我着迷的是其尺牍文字透露出的王右军的生活日常与精神世界。

《逸民帖》中他说：“吾为逸民之怀久矣，足下何以等(又作“所”或“方”)复及此，似梦中语耶!无缘言面，为叹，书何能悉。”

从中约略见出右军之出世情怀。“久矣”，极言其企盼之意。王澍《虚舟题跋·晋王羲之<十七帖>》曾说：“此《十七帖》大半皆优游人外语，盖是其去郡后事。故风裁清迥无复一点尘气，皆右军辞世帖也。”王澍眼光很毒，他看穿羲之草书笔法、笔势背后蕴藏的人之精神气息。

“似梦中语耶!”羲之如此慨叹，可以推想其内心两个自我的拉锯，即“庙堂”之自我与“江湖”或说“林泉”之自我的较量，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正如他的自白：“吾素自无廊庙志”，而好“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这样一种人生理念的主导下，其日常尺牍，就不可避免地流露出隐逸的志趣。

人是观念的动物，现实景观常常令人感觉到压迫，于是需要营构一种精神镜像。于余之拙见，诗歌、小说、书法、绘画之类，不正是精神镜像的一种自建构吗?

读王羲之《汉时帖》，其言如下：

“知有汉时讲堂在，是汉何帝时立此?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画又精妙，甚可观也。彼有能画者不?欲因摹取，当可得不?信具告。”

由此信札中依稀可见右军之审美品位与好学态度。尚古、虔敬，乃艺术精进之前提。

信中所述“汉时讲堂”即成都的文翁石室，讲堂墙壁上画有三皇五帝的事迹，精妙可观。他向当地主官周抚咨询是否能找到临摹画像的工匠。“彼有能画者不?”“当可得不?”连发两问，其情耿耿，其意殷殷，宛然可见右军渴盼之切。

东汉兴平元年(公元194年)，石室校舍毁于火灾。时太守联修复校舍，并增筑石室及周公礼殿。晋武帝太康年间，太守张牧在周公礼殿四壁绘制上古君臣及孔门师徒等古圣先贤的画像，即羲之所谓“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之事。

好古敏求，见贤思齐，知所从来，思所将往：一个人的精神血脉才得以畅通无阻，一个人的艺术创造才得以继往开来。

右军不惟崇古仰圣，更有日常营生之兴致。读其《胡桃帖》，犹可想见其尘世生活之情致。

“足下所疏云，此果佳，可为致子，当种之。此种彼胡桃皆生也。吾笃喜种果。今在为事，故远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

“皆生也”，洋溢着一片欣然自得之意。“笃”字，极言其兴趣之浓。看来，园艺种植之事，亦为右军日常不可或缺之功课。种植之乐，不仅仅在于果实收成，更在于生长过程。他感恩老朋友从成都给他寄胡桃种子，其内心之生机充盈，均可从字里行间玩味而得。

耕种，是让身心回归自然的一种必要途径。羲之之醉心种果树，与其钟情书艺一样，是其闲居消遣尘虑、澡雪精神的一种通道。

人之为人，其精神当有来处，亦须有去处，来去自如，往返无碍，乃臻豁达之境。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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