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春说再见的日子,丝毫没有因为她在我身上的姗姗来迟而得到略微地滞缓。当很长一段时间来,成为最近网红的中年男人的标配———泡着自己喜好的白茶的保温杯不离于手,和时时泛起的对家乡、对母校、对少年时的伙伴、对师范学校的老师与同学的回忆,这些自己在行为上和心理上的变化,让后知后觉的我恍然惊觉:青春已去,人到中年!
我至今依然不明白我的青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如我不清楚她是在哪个时间点结束一样,但我十分确定的是,她就像是一个初次赴约的矜持少女,欲见还羞,迟迟方至,于我身上体现着造物主的不公:当我的众多同龄人借助外貌上的成长和思想上的成熟,飞扬青春展露风采的时候,于内于外还是稚嫩的我只是徒劳的观望着、羡慕着甚至还有些嫉妒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并如《童年》歌里唱的一样,期待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该来的终究是要到来的。进入师范学校这个培养“学高为师、身正乃范”的未来教师的殿堂,当是宣布了属于我的青春的到来,因为三、两年后便要成为人师、教书育人,不由得你仍止步不前,依然幼稚。可是,期盼着的她悄然而至的时候,并没有久旱逢甘霖似的激动,也没有出现为了报复她的迟到而尽情任性的挥霍和恣情肆意的快乐。相反,有的只是巨大的惯性和时代背景下形成的青涩和腼腆。那时的我和我的另外45个同学,正值十六七岁的花样年华,同在一个班级上课,但男女同学之间甚是拘束,少有交流,即使在夜间的男生宿舍,成绩优秀、相貌姣好、个性突出的女同学是大家不变的话题,但白天依旧你是你、我是我,泾渭分明,不相往来。就是同样来自福鼎的一干男女同学,虽是老乡,也是如此,路上相遇,熟视无睹,擦肩而过,无一个点头或一丝微笑的友好表示。到了普二的暑假,即将进入毕业季,为一改彼此不相往来的局面,不留遗憾,担任班长的老乡林同学倡议福鼎男女同学开展一次为期一周的家乡海边行活动,自是得到了大家的拥护和支持。于是,那个烂漫夏季,一行十人连续多天同舟共济,仿佛得到寥廓的大海、深邃的天空、热情接待我们的家长的激励,大家打消了隔阂,热络的起来,无拘无束、畅快交流,处处欢声笑语,似是全然忘了也放弃了学校里的冷漠。然而,开学回校后,这种和谐热络的同学关系并未能够如想象中的那样得到持续和巩固,上教室、去食堂、回寝室途中遇见时,在男生不无紧张羞涩地向女生主动致于点头、微笑和问候而得不到应有的回应后,缺乏耐心但不缺自尊的男生不再示好,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冰冷的从前。于是,在晚自习后清冷的公共冲凉房里,常常响起了时而愤懑、时而哀怨、时而激昂、时而低回的并不协调的小提琴声音和喊着“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歌词的吉他摇滚,直到出现学校生管的严厉警告或传来对面宿舍老师的愤怒斥责,一切才重归寂静。就这样,在青涩、懵懂、自尊中,校园的青春在1989年夏的一次年段聚餐后宣告散场。
应时、充盈的青春不会无处安放。离开了菁菁校园,回到了我的家乡———一个海边小镇,海鲜、啤酒与流行歌曲,顿时似一个个灵动的音符,跳进了我的青春乐谱,装点着后学生时代的青春色彩。家住海边,从来不缺生猛海鲜。每当渔民踩着一天的最后一个潮水节点于黄昏时分赶海回来,我和我的伙伴们总会及时出现在码头,认真一番讨价还价后,龙头鱼、小鱿鱼、海鳗等各种我们心仪的海鲜,便到了手上,一场“海鲜盛宴”由此拉开了帷幕,而“舞台”,则是在朋友的海上鱼排、或在半山腰的面朝海港的朋友家里,舟楫与鸥鸟、海风与涛声共同构成“舞台”的固定背景。24瓶箱装的闽东啤酒,考验并磨砺着年轻人的酒量与性格,聆听着故作成熟与深刻的我们对天下大事的纵谈、对人间百态的慨叹、对人生规划的描绘,更有对属于自己的爱与哀愁的抒发,推进着盛宴从盈盈笑语的始走向咄咄狂语或默默无语的终。席间偶尔会有个别不胜酒量的朋友提前离去,而更多的人则是坚持到结束,只是宴席的终了,酒醉者需其他人的扶助,方能顺利回家。这使得整个“盛宴”的过程像极了百态人生,不同的海鲜就如不同的人生境地,名贵的石斑是富人的境地,普通的海鳗是常人的境地;而酒,则是催人走向成熟、走向衰老的时间;提前离席和曲终人散,正是人生的宿命和结局。
流行歌曲,是大嗓门的海边年轻人诗意的爱好。九十年代初,当从外边“舶”来的卡拉ok厅在本地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后,先前热爱音乐的、不爱音乐的年轻人,一律成了流行歌曲的忠实追随者。华灯初上,街边、海边的卡拉ok厅总是家家爆满,刚从海上回来卖了渔获的年轻渔民还未把所得的钞票焐热,便匆匆来到这里,抓起了麦克风和啤酒瓶。而作为师范学校音乐班毕业的我,更是时不时与伙伴们出没其间,齐秦、王杰、童安格等的歌曲,是我们的必唱曲目,且百唱不烦、百听不厌。然而,卡拉ok毕竟是高消费的场所。因此,想唱歌时,更多的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捧起在师范学校时买的心爱的吉他,自弹自唱,自我陶醉,铿锵的吉他声和着情绪饱满的歌声,在房间“大音箱”的共鸣下,竟也使得自己很快的融进歌曲的意境里。在吉他琴弦的拨动中,自己走进了齐秦的苍凉、王杰的忧郁、童安格的沧桑,也走进了一个叫雪的、人如其名的女孩的心房。她,后来成为了我的妻子。
啤酒和流行歌曲,这些都只是下里巴人的俗物,可对那时的我们而言,当是属于我们的“诗”。满腹的心事、人生的体悟、个人的理想,尽在杯酒和高歌之间,得到抒发和排解。
我们的青春不仅拥有这样的“诗”,也有属于我们各自的“远方”。正当年华,意气风发,刚踏上工作岗位的我,躬耕三尺讲台,对教学对孩子满怀激情,千方百计提高教育教学效率,兢兢业业教书育人,帮助孩子们开启美好的“远方”;到了乡镇、市直机关后,以“认真地年轻”,这一作家王臣评价杨绛先生一生经历的上半句鞭策自己,从数字统计、文件起草、新闻报道,到材料审核、事务办理、业务分管,每项工作无不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努力分担着单位的“远方”;从政乡镇后,青春的激情沉淀了下来,转化为了理性、认真和务实,信奉并践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致力于地方的经济发展、项目建设、民生改善,尚还青春的身影遍布于田间地头、农家村舍、厂矿车间、项目工地、防台一线,奔走在实现第二家乡的“远方”的路上。就这样,在“认真的年轻”中,为他人他乡的未来挥洒自己青春的同时,不知不觉间,属于自己的“远方”慢慢绘就。
青春褪去,人到中年,快乐像潮水般退去,压力也像潮水般涌来,这个时候,有对父母渐老的健康的担忧、有对年岁尚小的孩子学业的牵挂、有对诗书琴棋让位给柴米油盐后的夫妻生活中日常零碎口角的隐忍,有对事业进入平稳期后不忘初心继续前行的关切。然而,这是一条不可回头的单行道,对过去的回忆,并不意味着重回往昔的向往,因为,今天,有属于今天的责任和担当,也有今天的精彩。诚如陈忠实老先生在他的《白鹿原》书中所写:“这些复活的情愫仅仅只能引发怀旧的兴致,却根本不想重新再去领受,恰如一只红冠如血尾翎如帜的公鸡发现了曾经哺育自己的那只蛋壳,却再也无法重新蜷卧其中体验那蛋壳里头的全部美妙了”。
为此,于确定自己告别青春之时,向她洒脱地挥挥手,道一声“再见”,尽管这是一个迟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