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老友李逸洲邀我同去贯岭镇,参观排头村的幸福院,说是我看了这个民办养老机构,保证有好文章。贯岭镇本为公社,设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始,我可是开疆的马前卒,之后曾在排头村蹲过点,这里的旮旮旯旯,无不悉然于心。重返故地,哪有不高兴的?
所谓幸福院,原来是小学校改办的。学校系当地一位李姓侨胞捐资创建,名噪一时。校址选在村委会前的山包上,地势高且开阔,占地五亩多,四周山坡上竹木榛榛,下有层层梯田,春天,杂树生花,莺飞草长;夏天,浓荫匝地,蝉吟涧唱;秋天,叶红花黄,桂馥稻香;冬天,松青篁翠,林疏野旷,实在是四季风光宜人,赏心悦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朝日之东隅,瞬眼成了夕阳之桑榆,能无一番今昔之感慨?
年轻的乡村医生李求銮是村支部书记,我在该村蹲点时,他才哇哇堕地。他介绍说,改革开放后,村里的年轻人,能走会动的,都陆陆续续挈妇将雏外出打工去了,把家留给老人看守。留守老人和孤寡老人差不了多少,生活上大多缺乏自理的能力。一天,李求銮又到闲置的学校,思量着如何使之物尽其用。这时,过来一位孤老头,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拎一袋油盐酱醋之类的食物。望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转过身看看校舍,他的脑海忽然跳出一个念头——能否将学校办成一个养老院?这样一来,校舍有人管,老人也有人爱,岂不两全其美?
李求銮的想法,得到爱人的支持,村民亲友的支持,也得到村镇领导的支持,教育部门的支持。经过几个月的筹备,2013年12月,一块“排头幸福院”的红招牌亮了出来!
第一批进院的老人共11位,年纪都在七十岁以上,最大一个九十四岁,其中有两个患有老年痴呆症。李求銮是幸福院的负责人,又是保健医生,他爱人既当后勤部长,又当买办厨师,他们还雇了三位管理人员,帮助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因为收费低廉,管理到位,幸福院的名声传遍了全市各乡镇,也传到了邻省的县域,慕名而来的老人,一年间猛增到六十个。房子不够用,只好又新盖了一座简易平房,管理人员增加了五个。
“办的时候,你就没有想到过困难?比如费用收不进来怎么办?”我禁不住问。
“当然想过,农村孤寡老人进来,只收政府发给他们的生活低保金。留守老人进来,不怕他们的儿孙不负责缴费。退休干部职工进来,自己有工资。后两类老人,收费也不高,根据他们的生活自理状况,收取一千至一千八百元不等的费用。至于老人生病了,他们都有医疗保险,小毛病我可以应付,大毛病,孤寡老人政府会管,其他的家属负责。说真的,我是把他们作为自家的老人看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祖宗这样教导我们,作为一个党员,一个年轻人,带个头还不应该么?”
“有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不是没有,可以慢慢克服。目前的苦恼是幸福院还得不到政府的认可。”
听了李求銮的话,我颇多感触。我们现在天天讲关注民生,政府出台了许多惠民政策,可以说李求銮不愧是这些政策的践行者,真不知道某些政府部门怎么想的,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他?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我急着要到院里转一转,和老人们攀谈攀谈。
幸福院的院子十分宽敞,设有花台,围墙边长着高高的白玉兰树。走进老人的宿舍,电视、电风扇、衣柜、桌椅、热水瓶等普通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床铺上的被褥工整干净,老人们的衣着光光鲜鲜,一个个看上去红头额赤的,完全没有通常见到的农村老人邋遢的模样。
曾文金老人今年七十八岁了,问他在幸福院里幸福不?他说:“吃穿不愁,别人照顾好好的,有空看看电视,下下象棋,听听山歌,这样的日子要是不幸福,还想怎么样?”说完,老人的脸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平房里,遇见了一位老领导——原贯岭公社主任黄广妹。我们共事十年,我调走后,每次到镇里,都去探望他。这个八十九岁的老人,七十岁得过膀胱癌,八十岁时中过风,要命的病都没有把他击垮。他学过中医,照样为人看病抓药。他喜好象棋,天天与人驱车架炮。前年还对我说,能挑七八十斤重的担子。去年秋,我到贯岭,请他一道吃午饭,他为一盘残棋,与人斗得难分难解,死活不肯认和。前阵子听说他脑中风了,术后恢复良好,怎么会进幸福院呢?他老伴阿英姐告诉我:“在家不方便,有时三更半夜,无缘无故说自己这难受那难受,喊着要请医生,哪里去请?这里好,李医生随叫随到。”老黄马上接过话茬:“习主席好啊,让我在这里享受。就是平房热了点,还好装了空调。”他房间的空调是孩子为他装的。
“孩子们来看你没有?”
“怎么不来?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都常来。”
“还下棋不?”
“现在下不了了。”
我发现,他的脑子并不坏。陪同我的镇领导邓昌朝和阿英姐都说,到这里几个月,比在家好多了,原先连床也下不了,脑子常犯糊涂。这时,一位中年女管理员进来为他换床单。我只好告辞,老黄一定要送送,拦也拦不住。阿英姐让他拄上拐杖,他坚决不要。到主楼走廊,还向我询问许多国家大事。看来,爱动脑子的人,不易痴呆。
快到午餐时间了,厨房飘出诱人的香味。
厨房里,李求銮的爱人忙得满脸通红。中午的饭菜都做好了,一个荤菜,一人一条红烧小黄鱼,一个素菜,一人一碟八月豇,一个菜汤,一人一碗海带丝。
“一个人又买又煮又洗,吃得消吗?”我问。
“还好,说不累是假,好在年纪不大,顶几年没问题。这些老人,不是跟我爸爸妈妈相仿,就是跟我爷爷奶奶同龄,想着照顾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样,就不觉得累了。”多朴实的语言!多好的姑娘!我发现厨房拾掇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不由地肃然而生敬意。
开饭了,管理员把饭菜端到老人们的房间。有的老人喜欢几个人一起吃,边吃边说;有的老人自己不会吃,管理员喂着。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也产生了饥饿感,可惜厨房里没有我们的份额。
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李求銮尊老爱老的善举,觉得真可以写点什么,时序已进深秋,总算憋出这篇短文,意在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如何像李求銮一样,宏扬光大中华民族尊老爱老的传统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