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农家人就开始忙了,磨豆腐,熬年糖,炸圆子,滚红团,杀年鸡……而我也没闲着,庄子里许多人家,都送来红纸,央我写春联呢。
并不是自己的字有多么漂亮。那些年我在省城读书,寒假回乡,庄里人就把我当成文化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怎好意思拒绝呢。
先裁好红纸。农家的大门、房门、后门、院门、窗门、粮仓,甚至牛栏、猪圈的柴门,都要贴春联。大门的春联就是家庭的脸面,需用红纸拼接成长长的一幅,显得大气;而房门的春联,就窄而短了。裁下的边角料,可以写“福”字倒贴在灶台、米缸、井盖上;更小的窄长形边角料,则用作压岁钱或喜钱的红包;实在没法利用的碎料,则被隔壁的女孩子抢去,用口水濡湿,搽在脸上,就成了胭脂口红。
将墨汁倒在碗里,裁好的红纸按字数折痕,就开始写了。落笔前,总要在废报纸上试写几笔,算是热身。然后展开红纸,笔走龙蛇,起承转合,一气呵成。每写完一幅,就将它铺在地上阴干。半天下来,满地都是红彤彤的春联,犹如铺了红地毯。
春联是农家大门上的新装,不仅要求字体美观,更讲究内容合意。为避免庄子里春联内容重复,我将日历上、报纸上乃至在别处看到的春联摘抄在本子上供挑选。实在选不到合适的,就因人自编。例如四喜家添了孩子,我就这样编:“娃娃好全家好少生为好,年年富一生富勤劳致富”;仁富家建了新房,我自拟一联:“绿水绕新宅如诗如画,青山映高楼似幻似仙”;阿旺家买了小三轮跑运输,我又拟一联:“马达声声送去四季平顺,车轮滚滚运来八方黄金”。我把自拟的春联念给他们听,他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是钻进他们肚子里的孙悟空,每一幅春联都贴合他们的心意。
忙了十来天,终于将春联写完了。我将阴干的春联按户卷起来捆好,并在背面写上户主的名字,摆在条桌上。除夕前两天,他们陆续取走春联,同时带来米糖、年鱼、塘藕等,算是感谢。我和母亲推辞了一番,直到他们生气了,才不得不收下。我笑着说:你们免费提供纸墨让我练书法,我应该感谢你们才是呀。
正月初一,我满庄子转悠,看看各家门前的春联。那一幅幅火红的春联,既是一首首散文诗,寄托着农家人新年里最美好的愿景和祝福,更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把整个村庄都映红了。看着自己编写的春联工工整整地贴在人家的大门上,我的心里无比高兴,我觉得,那一幅幅春联,就是自己发表的一篇篇处女作。
写春联有一个雅称,叫挥春。一个“挥”字,尽现书者胸怀春意、泼墨挥毫的豪情。可如今,红纸、墨汁、毛笔难寻其踪,手写的春联更是销声匿迹,我们再也体会不到挥春的潇洒了。走在大街上,目之所及的都是电脑刻制的印制品,烫金字体、衬底图案尽现富贵气息,“某某单位赠”的落款更是透着浓浓的商业味。看着这些从流水线下来的春联,呆板的电脑打印字体,千篇一律的文字内容,犹如啜饮一杯残茶,索然无味。不过我还是喜欢手写的春联,前不久,我费了好大劲才在文具店淘来纸墨,我准备重拾秃笔,再次挥春,就在今年。
作者:疏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