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
如今的孩子一定不知道灰笼为何物,它早已被琳琅满目的取暖器、花样百出的热水袋取代。但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灰笼给生活带来的诸多好处与乐趣的。那时,灰笼是冬季里极为受宠的家常用具,在我们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据说,用灰笼取暖是江南人的专利,且历史悠久,有据可考的就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但我从来没想到要去研究灰笼的悠久历史,只看重它实实在在的功效:取暖和取乐。我曾亲眼目睹父亲编制灰笼的情景,他把一个汤碗大小的泥瓦钵夹在两腿间,一群柔软如面的竹篾条子簇拥着泥瓦钵。父亲十指如鱼,灵动地游走在篾条间。泥瓦钵渐渐被竹篾掩藏起来,没半天工夫就如着了装的孩子,端庄了不少、高挑了不少,并且凹凸有致了。再在圆柱形身子的上方安装一条拱桥状的把手,灰笼就编成了。
每年立冬后,天气渐冷。一听到我们喊冷,母亲就会把灰笼找出来。煮熟早饭后,母亲往灰笼里装满暖灰和炭火,我们的手脚一整天都有福了:上课时把灰笼往地上一放,脚板享受着灰笼的烘烤,暖流遍及全身;课间人人怀抱灰笼,双手罩住灰笼口,哪怕嘴巴呵气成雾,也不再冷得抖抖索索;夜里把灰笼往被窝里一放,从床的这一头慢慢挪到床的那一头,人再躺下,温暖就会跟随着进入梦乡。
对孩子们来说,灰笼的取乐功效几乎是超过取暖的。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孩子们的最大乐趣就是吃。于是,“灰笼烧烤”应运而生。我们烤得最多的是番薯丝。那时,我们乡村有句俚语:“人生三大宝,灰笼当棉袄,番薯吃到老,火篾把当灯照。”可见,番薯丝并不稀缺。我们拿番薯丝烧烤也不要藏着掖着,可以光明正大向父母亲要,或者干脆不经允许就抓一大把装在口袋里,慢烤慢品。将灰笼里上层的暖灰挑拨开一点儿,放一两条番薯丝进笼,过一小会儿,香气就弥漫开了。
除了烤番薯丝外,我们还烤过黄豆和玉米。黄豆不仅好吃,烤起来也方便。只要把豆子一粒两粒地分批次放进灰笼,稍等片刻听见轻微的“劈啪”声,豆子渐次裂开,就差不多熟了,可以出笼进嘴了。那香,那脆,不是如今超市里的各种名牌豆们可比的。那年月,黄豆是稀罕物,在没有黄豆可烤又厌倦了烤番薯丝时,我们就烤玉米吃。一个玉米棒子,够几个小屁孩烤上大半天。但是烤玉米发出的劈啪声以及随它弹跳出来的暖灰,常弄得我们满脸灰烬,不时还进了眼睛,叫人难受半天。但难受归难受,其中的乐趣自不待言。一个灰笼在手,便能感觉到从身体到心灵的温暖。
阳光下,某个墙角落里,一堆大人手捧灰笼或坐或立,或闲聊或打牌。旁边还有一堆灰笼围成一大圈,一群孩子专心致志地盯着灰笼,手忙脚乱,嘴巴也不闲着……那就是最美的乡村冬景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