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又下着雨。我赶到渡头,只见暮色四合,水天茫茫,不禁愣了:今夜能赶到水乡吗?
我沿岸找渡船。只见一株老榕树下,系着一只小船。我欢喜极了,上前急问:“有人吗?”船舱里钻出个系红领巾的小姑娘。她约十二岁,头戴尖形渔乡斗笠,着玄色短袄,赭色裤子,调皮地说:“人不是在这里吗?”我忙改口说:“哦!不,我是问有人撑渡吗?”她望着我,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显得大胆、活泼,说:“我就是!”我既喜又忧,说:“哦!你?……”哦!这个带咸气的大海女儿生气了。她一撅嘴说:“怕,你就别搭船!”我不禁伸伸舌头暗自嘀咕:哎呀!这小姑娘脾气可大呀!
风雨更大了。雨珠儿沿着斗笠滚落,打湿她的衣裳。她把斗笠摘下一甩,重又戴上,便一点竹篙,“啪啦”一声,船靠岸了。她挺小心地扶我上船。船逆着风行。她显得很从容,熟练地扯起风帆,把舵一转,左舷“哗”地高高卷起一道浪花。“同志,别怕,坐稳!”船儿逆着风浪,倾斜得厉害,沿着之字形航道,在浪里迂回曲折穿行。我想:她的操舵技艺还蛮高明,可不该小看她哩。
我迷迷糊糊醒来时,风平浪静了。我推窗一望,只见云开月出,大海迷蒙处隐现一抹如黛青山。我往船尾一望,只见她稳把着舵,在风雨灯下看书。发上用彩布扎的红箍,像火苗儿一样,在微风中飘动。这时,她蓦地抬头,哈哈笑着,说:“怕风浪吗?”我故意逗她说:“怕。你呢?”她又哈哈笑了,说:“敢做瓢子不怕汤,敢做艄公不怕浪!我跟爷爷学操舵,出过大海,这港里一丁点儿风浪算什么呢?”这时,我眼前仿佛掠过去迎接暴风雨的海燕,不禁夸赞地说:“你像海燕一样勇敢呐!”提起海燕,她感到无限向往,笑着说:“我爱海燕,我爷爷替我取名儿叫海燕呐!”我望着她,问:“哦!海燕,你爷爷哪儿去了?”她自豪地说:“今儿是假日。学习雷锋叔叔,爷爷上城去买机器,我替他撑渡啰。”我笑了,又问:“哦!这渡船如今也准备用机器吗?”她认真地说:“同志,如今水乡要奔四化,能揽着这根橹儿不放吗?”她这么一提,那往昔苦难的“连家船”的影子,不禁在我脑海里浮现了:
这是挂着一支小帆的流浪船。它长不足两丈,宽不过七尺。船儿在东海上漂游着,无日无夜。它踏过多少惊涛骇浪,度过多少风风雨雨的白天黑夜呵。那发上用彩布扎着红箍的渔家小姑娘,日夜揽着橹儿,帮助爸妈摇橹,在海上漂过了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
想到这里,我忙点头,说:“是呀!你们这一代,再不能像祖辈老揽着橹儿在水上漂。眼下,你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将来要掌握先进的科学技术,去斩风劈浪,征服海洋!”她连连点头,说:“嗯!爷爷也这么说哩。现在,我学习雷锋叔叔,正利用课外时间,学习技术呢!”说着,她把手中的书往我面前一摆,说:“我姐姐是轮机员 。这是我向她借来的《机帆船驾驶法》。”我赞赏地说:“好哩!将来水乡需要你,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女轮机员!”她甜甜地微笑了,说:“嗯!爷爷也这么说哩。”
真是风顺船疾,不觉船已入港了。只见水乡桅杆如林,滩上鱼篓成堆,岸上楼房层叠,灯火辉煌……好一个繁忙热闹的水乡啊!
上岸了,她帮我找到了旅社。黎明,我被响亮的螺号声唤醒,推窗一望,只见一对对机帆船划破银色的波浪远航了。我仿佛看见那个小姑娘坐在机舱里,正驾驶着那奔腾在海洋上的“骏马”,似强箭离弦射向那金色的远方……
注:本文于1981年6月发表在《散文》上,1982年入选华东师大附中教材。
谢瑞元简介
谢瑞元,笔名吟文,1931年2月生,福鼎市桐山街道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女神的山》、《渡头月》、《红梅雨》和长篇小说《书院钟声》。其中散文集《渡头月》、《红梅雨》和长篇小说《书院钟声》均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他的散文作品大部分发表于《人民日报》、《散文》、《随笔》、《海峡》、《广西文学》、《福建文学》等报刊上。散文《春天的歌》获首届《散文》月刊二等奖,《早逢春》、《水上婚礼》等10多篇作品在《散文选刊》、《野草》等全国性征文比赛中获三等奖、优秀奖。《竹笠》、《风雨渡》、《故乡茶亭》等10多篇作品被收入《写作辞典》、《新华文摘》、《散文获奖作品集》、《短篇散文选萃》及人民日报社出版的《晨光短笛》等书刊里。《竹笠》、《风雨渡》还分别被收入浙江省中学教材、华东师大附中教材。
谢瑞元散文风格力求精短、平淡、朴素、形象。他的散文创作,强调既要有生活,又要有意境。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意境是散文的灵魂。他善于博取众长,并能溶入到散文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