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城
一棵苦楝树,又一棵苦楝树,在那棵长得最高大的苦楝树下,呆立着祖屋。祖屋很老,房梁上布满苔痕和蛛网,沉静在岁月的静穆里。面对故乡,那些纠缠的记忆,如同纠缠的蛛网牵动着我们的神思,时而温暖,时而疼痛。
祖屋房顶的瓦楞上积满了旧年的尘垢,蒙尘的窗纸洗白了那些无声的岁月。暗黑色的脊宇间,不时有邻家栗色的猫轻轻跳过黄昏,倏忽于暗淡的暮色里。
在祖屋的土墙根上,几朵零碎的野花被遗忘在风里。没有人来打扰它们的花期,也不会有人正视它们的存在。它们就这样蛰伏在幽暗的光线里,始终低垂着卑微的头颅。岁月在这里凝滞不前,仿佛一切,都是一种静默的存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座破旧的宅院里,母亲是永远的主角。那袅袅的炊烟,熏白了她的发辫。而今,屋檐下做针线的奶奶已经作古,她坐过的石凳孤独地站在那里。许多次,当我走近它,都能感受到奶奶的身影,以及她尚未消散的体温。
我的母亲也在迅速老去,她的脸庞有时光雕刻的痕迹。如今,她鬓发斑白,目光日渐混浊,但她守望儿子的眼神依然不减当年。在落日的余辉里,母亲不堪负重的身影时常让我寝食难安。
又一年,在一阵绵绵的雨中,祖屋的土墙在一天夜里轰然坍塌,整座屋瓦倾斜在风雨中。母亲几次想找人将墙再垒起来,但最终未能如愿,这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由于搬出祖屋多时,划新宅基地吃紧,祖屋占据的地盘成了叔伯之间相争的风水宝地,为此彼此撕破脸皮,忘掉当年村里的契约,都说宅子有自己的一份。奶奶去世时仍因此惴惴不安,致使每当走过这里,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前段时间,我又回到村子。在经过祖屋门前时,我看到儿时那扇从未锁过的大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紧紧地锁着,自从父母挪出去后,这里的一切竟变得如此萧条。门框和窗户斜靠在一边,门槛上那些被我们触摸得光滑的青砖上,还隐约残留着儿时伙伴们用粉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以及门框围栏上那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身高线。这一切,竟是如此亲近又是如此遥远,蒙尘的时间无所不能,轻而易举便能将我们童年时代的每一寸成长印记,悄然覆盖。
我知道,那些流逝的时光也会慢慢消磨掉我们脸上的青春,包括短暂易逝的光阴。我伸出手,轻轻推开祖屋老旧的木窗,看到故乡院子里的树木正吐露着芬芳。那些乡间的花草和树木因为历经年月的栽培,早已变得郁郁葱葱。一株株苦楝树的细叶子绿得发亮,紫色的碎花散落在墙头上,虽然不香,却开得很久,落的时候,树下常引来不少鸟雀在那里啄食。
冬去春来,祖屋也随着时光老去,飘摇在风雨中,像一张寂寞的嘴巴,在风里张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