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嵛山岛天湖和草场的刹那,我想到了一个词:羽化成仙。所有的草都是羽毛,成千上万的绿色羽毛,在风中舞动,辽阔地绵展到远方。夏日向晚的阳光,在草甸上铺满晶莹的珠子,风牵着珠子晶莹地跳动,从山顶到山脚,从此岸到彼岸,最后晶莹地停在了旅人的眼波之上,又或许就停在山脚下的天湖之中,湖水因此终年澄澈剔透。瞬间,沉重的变得轻盈,忧伤的变得快乐,此岸和彼岸没有了界限,似乎一切亲近它的心灵,在这一刻都有了无限幸福的可能。
风也牵着我,颤颤地走向坡底,走向湖畔。如果此时阳光也让我成为一颗珠子,我一定要坠落在它绿草如茵碧波荡漾的纯净的胸膛上。透蓝的天,纯白的云,碧绿的草,柔软的风,在这里握手、相拥、耳语、嬉戏、狂欢。云影浮在草上,天光落在湖里,风忽而在山腰上漫游,惹起草浪连连,汹涌着追逐着奔向山的尽头。忽而又起了性子,拼命放肆地追赶天上的云朵。撒野的风,变得强劲,云一路狂奔,眨眼间就躲到山的背后。山的背后是什么?是天涯是海角还是神仙的居所?是天涯,是海角,也是神仙的居所。站在云的这一方山脊上眺望,心潮开始起伏,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啊,往前是苍茫的大海,日将落,蚁舟点点,正在归航。薄雾从海上升起,小岛隐约。夕阳被一层淡淡的灰笼住,缓缓的,那灰从海上飘过来,漫过来,漫上心头,心便也生出几分苍茫。而往后却是漫山的青草,遍野的绿,纤尘不染,在天湖四周随山势蜿蜒倾泻,酽酽地流向湖心。碧草在柔波里荡漾,玫红或明黄的余晖在柔波里荡漾,天湖和草场微曛中有了缱绻之意,天湖醉了,也碎了,只留下一波波酡红的心事,随风潜入湖底,或泛向幽蓝的天际。左手苍茫,右手柔美,在远离大陆的海岛上,我不期然遇到了一段瓷器一样的时光,易碎,但光洁诱人。
暮色降临,又有一段好时光降临。
一牙新月悄悄上了中天,纤细,孱弱,让人心疼。月居然离我那么近,就在我怀中似的,我抱住了,就像抱住一个初生的婴儿,安详而甜美。夜,斜倚在嵛山岛最高的山梁上,三两星星,恍若晚风中湛蓝的音符,凝悬在天幕间,对视久了,眼里就起了湿湿的凉意。入夜,流连在耳际的,竟不是大海的涛声,而是天湖里此起彼伏的蛙声。我细细听着,听出了无边的宁静,也听出了无边的自在和热闹。夜渐深,月影黯了,星光隐了,心绪宁了,时光在这里搁浅了。
还是蛙声,叫醒了沉睡中的天湖和草场,叫醒了一夜不忍离去的时光。天空打开了,朝霞在天际铺陈,云朵成了天上的浪花,翻卷出各种形态,天湖和草场也在霞光中着上新装。捧一把洁净的湖水洗脸,看到湖中的自己,和云影霞光一起潋滟,这湖水会流向何方?带着我的影子,湖水会流向远方吗?也许它早沉沦于万千碧草的柔情之中,早已没有了远方,所以除了停留,还是停留,亘古如斯。
只是我不能停留,我必须离开。归途中看到了飞翔,一群人在飞翔。他们背着滑翔伞一次次在草甸上奔跑、腾空、飞起,他们飞在青草的气息之上,飞在辽远的海风之上,飞在纯粹的时光之上,周身充满仙人的气度。我飞不起来,只能仰望,只能想象,只能告别。那一刻,心中响起了簌簌的惆怅声,关于这里的一切,从此成了前尘。